就在这当口,京兆尹严同复私下求见。
朕让刘瑾把人从空置的立政殿一路带进来。虽说朕不知道严同复有什么事,但绕着中书省走总是没错的。严同复也甚是乖觉,行礼后立刻直奔主题:“陛下,您上次让祖将军让臣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朕就喜欢这种务实态度。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把朕夸到天上去也对把事情办好毫无裨益。“查出什么来了?”
“陛下必然明晓,按我周律,百姓见官必须回避,否则,轻者笞杖,重者收监。正因如此,自高祖皇帝定都以来,兴京从未有类似之事发生,谢相乃是第一例。”
朕点点头。这确实是前无古人的第一回 ;故而,就算谢镜愚风头正劲,朕也总觉得有古怪。另外,虽然当世南风不算罕见,但也没开放到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竞相示爱的地步。
“臣当时已觉蹊跷,但不好轻举妄动。后陛下使臣通察此事,臣便命人多方打听,向上巳日于曲水石桥之上的百姓询问详情。经多日排查,事情前后大致如此……”
当日,谢镜愚换了常服,带着两个同样身着常服的随从,自侧门出府,一路直奔曲水桥。他们去得不算早,桥上已然有人聚集。不知是谁率先认出谢镜愚,便大喊了一声。众人好奇,都想看他一眼,等想到回避时才发现后退不得,便越堵越厉害了。
朕轻轻地敲打桌案。谢镜愚被认出来挺正常,毕竟他起身于行伍,见过他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但讲到被围嘛……“严爱卿,你可否查出,当日是谁喊了那一声?”
“臣无能,臣还未查到那人是谁。”严同复道,又赶紧找补,“但当日桥上许多人听见了,都说那声音不是兴京本地口音。”
不是兴京口音?朕隐约猜到了什么,眉梢一扬:“他们说的莫不是南吴口音?”
严同复立即称颂道:“陛下圣明。当年太|祖皇帝大破南吴,凯旋之时带回了大批南吴俘虏,口音腔调正如此人。”
严同复说得没错。
本朝凡是出兵大胜,军队班师回朝时都会带上俘虏,好办一个受降仪。等受降仪之后,小部分发卖给豪商巨贾,大部分按才能分配、充作官奴。北边的俘虏以马奴为多,南边的俘虏通常更擅长耕作纺织。
但不管是北边的还是南边的,在兴京待上十数年,乡音必然有所改变。严同复强调那人是纯正南音,那是极明显的暗示了——
建康城破之时,惠帝身死,他的几个儿子也没活下来。但惠帝还有个弟弟,封了康王,彼时正好去钱塘游玩。听得国都沦陷,他便望风而逃,至今下落不明。若这个康王还活着,定然想要光复南吴。而论他成功的最大可能,莫过于策反已经官居高位的谢镜愚。
但没有证据,严同复只能暗示,而朕也不能点明。“那就继续查,查清楚为止。”
严同复应声退下。朕听得外头脚步声远去,才从案头抽出一张折子。立夏过后的第二日,谢镜愚就把中书省今年的轮值表递了上来。上头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他逢假必当值,只除三月三。
谢镜愚早知道有人在曲水石桥上等他,才空出了那一日。
他是去赴约的。
朕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谢镜愚大可把后头的表改改,好让那天不显得太过突兀,但是他没有。是因为他觉得朕不会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问心无愧?另外,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秘密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确实有可能更不易暴露。若大喊的那人确是南吴康王的手下,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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