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虽然是送旧迎新，但是除夕这天的滋味却是总觉得比大年初一要更醇厚一些，更悠长一些，倒似是比正经日子还要欢喜，因此第二天早上戚无命起了床，见巫执玉翻看着那新黄历，便有一种惘惘若失的情绪丝丝缕缕在心底发生出来，缠绕在心间。

    巫执玉回头一看他坐在那里呆呆地出神，竟然有一种多情善感的愁绪在里边，便噗嗤一笑，道：“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开心？”

    戚无命蔫蔫地说：“年过完了啊。”

    巫执玉将历日放下，笑着说：“怎么便是过完了？不是大年初一刚开始么？”

    “那半个月小儿们唱的：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推糜黍；二十六，去吊rou；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守一宿。如今三十儿过了，可不是这年就过完了么？”

    巫执玉抿嘴乐着点头道：“却是好兴旺好热闹也，那几天你在我旁边绕着看得开心得很，整天看到你两排牙露出来，连小黑都冷落了。如今rou在缸里鱼在盆里，没得忙了，可不是就没那么团团转了？”

    戚无命愣愣地听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于是便愈发苦恼起来。

    巫执玉蹲在他面前，拉住他两只手摇晃着，笑道：“好了，不要发闷了，从今儿开始才是真正过年的，明儿初二要祭财神，那些猪蹄鲤鱼祭了神便拿来祭我们的五脏；初四乃是各条道儿上神仙到人间溜达的日子，自然又要请客吃饭，水果酒菜的，神仙走了便是我们吃；破五的时候‘赶五穷’，吃饺子；初七人日，我煮了好鸡粥来吃；初九是不知哪路玉皇大帝的生日，也热闹；然后便要开灯会，我们去县里逛啊，看她们放花灯舞狮子，踩高跷猜谜语，还吃白糖芝麻的元宵。一直过了十六，这年才算完呢，好了，如今我们便去门口放鞭炮，然后好吃早饭了。”

    戚无命听他说了这些，渐渐地便高兴起来，穿了皮袍子两个人拿着鞭炮一起来到门口，巫执玉用竹竿挑着一挂小鞭，戚无命伸长了胳膊用香头点着了下面的捻线，然后往旁边飞快闪了，还捂住耳朵。数息之后那鞭炮便噼噼啪啪响了起来，那爆裂声清脆却又不震耳，比锅里爆豆要响亮一些，因此戚无命过了一会儿便放下手咧嘴笑看着。

    虽然是穷村，但过年总有人挤了钱买两串烟花爆竹来放，这时其她村户也有出来放炮的，那声音着实赫亮，只不过“一声震得人方恐”之后很快便歇了，安静无声，如同“疾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好在也不是紧贴着戚无命门口放，因此戚无命虽然震了一下，却也没有怎样受惊。

    巫执玉手里的小鞭还在噼里啪啦地放着，他转头向那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似这般暴烈终究不能长久。”

    这大房子门前的鞭炮哔哔剥剥细细碎碎地持续响着，便惹来几个看客，大人孩子都有，高有恭远远地站在那房子东面，两手抄在破棉袄的袖筒里张了眼睛望着，这时乌头也走来看，呵呵笑着说：“还是他家细水长流，虽然不炸耳朵，倒是响了这么久。”

    高有恭没Jing打采地“唔”了一声。

    乌头看了看他，道：“高大哥，今年算是不错了，巫执玉给每家都送了猪rou，虽然只有一斤，也是个好彩头，省了自己买猪rou啊！可惜是按户头分，不是按人头，那人口多的比如九公公他家就不划算，祖孙三辈哩，再看我家里四口人，每个人只得四两rou，大哥家里只有一个人，一斤rou都归你一个人吃，却是好受用。大哥昨儿晚上吃的什么？是红烧rou么？”

    高有恭不由得便想起昨儿大年夜晚上，自己捡了两把柴禾填在灶膛里，哪有什么油酱，便将那一条子猪rou直接放在开水锅里烀吃了，吃的时候又加了一点盐，虽是水煮的白rou，但也大大解馋，肠子里总算有点油腥了。却说他是实料不到这年猪rou也有自己的一份，虽说这些日子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不宜再做噩梦，那邪鬼宽放了他，但是也万没想到竟然自己也有猪rou分，那天巫执玉站在他门前笑眯眯地将包裹在干荷叶里的猪rou递给他，他就头皮发麻六神无主，但也没犹豫多久便接了过来，纵然是砍头也要作个饱死鬼，哪怕这rou里有毒呢，也先吃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