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亟需抽刀断水水更流。对着大好河山之中一条蜿蜒数千公里的大好河流,朝廷设想筹划数十年,宏图大略终归一纸报告。
一纸报告,数次会议,诸多争论,淹城镇百余,移居民百万,成就千年大计。
只是不知流芳千古,抑或祸害万年。
这辉煌宏伟的水利工程,原与大山深处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大河毫无瓜葛。水淹城镇,原本只淹过临近城市的另一片流域。
只是有一天一纸红头文件突然下发。因工程后期调整,扩大淹没范围,将周遭县城村镇以及数座大山,统统划入这永存史书的丰功伟业之中了。
消息顿时在山水清丽的小山村里炸开了锅。这调整文件下得仓促,仅余了一年时间供十余个大小村镇搬迁。搬迁赔偿款折算方法又各有不同,个中定有微妙,天朝人民都懂得。
于是家家户户争着抢着询问赔偿。红头文件下来第二天,村支书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县政府去了。
被留下来的村人们追着村支书的媳妇从村头走到村尾,“那到底怎么个赔钱法啊?那我们搬去哪里啊?!”
“哎呀!我怎么知道啊!哎呀你们稍安勿躁,他们不是去县里了嘛!等他们回来了就知道了!”村支书的媳妇被问的一脑壳子唧唧喳喳,索性躲回家里看新闻。
村人们继续聚在村口大坝子上唧唧喳喳。在被留下来的满村慌乱焦躁的人群中,大河是看起来最镇定的一个。
他镇定,是因为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惶惶然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关心他的赔偿款与他未来的归宿。钱对他来说没有意义,而归宿,他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及到村支书领着一帮人汗水淋淋地从县城回来,用大喇叭哇哇地在坝子上宣布了一通——宣布了什么内容,大河也丝毫没有听进去——并且耐心解答了村人所有的问题,而后散会。大河这才惶惶然地凑上去,问村支书,“是淹哪几座山?后山淹不?淹到哪里?”
“嗨呀!”村支书说话说得脸红脖子粗,不耐烦地一挥手,“后山当然淹!后山又不高!县领导说了,我们这里会淹得连山尖都看不到!所以什么都不要留,全部撤走!”
大河定定地站在那里,村人们唧唧喳喳讨论的声音不绝,而他只觉得万籁寂寂,而后轰然之间,一声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他随着那雷声笔直地倒了下去。
醒的时候,是在三舅家的床上,他三舅吧嗒吧嗒抽着烟杆子,见他醒了,叫他三舅妈去倒了一碗白糖水。
“怎么了,你这娃?”他三舅问他,“好点没得?脑壳痛不?”
他昏沉地爬起来,要往屋外走。
他三舅拉住他,“把糖水喝老再走!你慌到做什么去?我晓得你恼火,晓得你喜欢山里头,不想走,但是不走也不得行,明年子就淹完了。”
他仍是摇头,像中了邪一样,挣脱他三舅就往山上去了。
天色已经晚了,山下的旅游区护栏早早地上了锁,大河绕小路翻栏杆上了山。两手空空地,便去躺倒在大石头上。
神仙出现在烟雨朦胧的秀丽山水画境里,捧住他惨白的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河惶惶然地,将他白日里的听闻说了出来。而山神神色微滞,竟是有些不可置信。
“淹山?这山这么高,要怎么淹掉?山上飞禽走兽这么多,他们是要丢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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