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感情。
那家庭教室盛装打扮来到了酒店,哭着离开了。沈怀素挽着一席白婚纱的三姐的胳膊在酒店大堂亲热地和她打招呼,目送着她狼狈的背影幸灾乐祸。当晚,他在他的日记里写,他头一次被这样的快乐击中,它“难以形容”,“难以界定”,充满罪恶感又让人欲罢不能。但就像世间的所有快乐一样,这强烈的快乐也不是永恒且长久的,反而因为它的强烈,它消失得更快,随之而来的失落感也更巨大。他好像再找不到这样的快乐了。
和沈怀素关系最亲密的五姐时常想起沈怀素的十七岁,他就要去lun敦读书了,他度过了仿佛足有他一生那么漫长的一个夏天,他每天都Jing力充沛,完全不用休息似的,想尽办法娱乐自己,打牌,下棋,策马,泛舟,玩爱情的游戏,享受rou体的刺激,他带回来一个又一个漂亮女孩儿,但他对未来似乎充满迷茫,好像一种空虚正趁着他青春时,趁着他长得不赖,足够有钱,储备了足够多的文化知识,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尝试过之后,占据了他的生活。这种空虚从他的一举一动,从他给每个女孩儿的吻,甚至给每个男孩儿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他大约早早地明白了世间不存在什么永恒不变的美丽,也不存在什么持久的快乐。但五姐也强调,沈怀素并未因此想要麻痹自己的神经,他不抽烟,不喝酒,也拒绝药物的刺激,他极度注重自己的形象:抽烟的人会有焦油熏黄的手指,吸毒的人会掉光牙齿,头发也会失去光泽,脸上还可能长出疱疹,毒性会影响他们的后代,他们的孩子可能只有三根手指,一只眼睛,是瞎的,是哑的。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后果,他是沈家的公子,他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过完这一辈子。他的孩子自然也必须是漂亮,聪明,受万众瞩目的。他就这样过着极自律又放纵的生活,试图探究出什么,试图钻研出什么——反正,他那时候自己也说不清。
与此同时,他的父亲母亲,姐姐们,女友们,密友们不断地向他输送饱满的爱意,他就像一株吸饱了水的芦荟,可他长不出密密的枝叶,开不出美丽的花,那么许多营养无处发泄,只能将他的身体撑得越来越满,只能胡乱抽出很多旁枝。生命依赖水,细菌也需要水,因而在这样的营养ye里,沈怀素滋生出了倨傲,任性,偏执,喜怒无常,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坏脾气。当然这些性格缺陷,在他的三姐看来仍旧是那个家庭教师的错:一场错付的爱情很有可能毁了一个年轻人的一生。
沈怀素在英国时,有一回,一个女孩儿在他的公寓前自杀了。沈怀素对此不以为然,又是他的家人出面处理了后续,他的母亲和父亲说,怀素在国外学坏了,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管用什么办法,无论如何都得回来。于是沈怀素大学毕业后,几经周折,最终还是回到了新加坡继续进修。
沈怀素学习的是一种古老的,已经死去的语言,早就没有人在使用它了,因为那家庭教师,他迷上了语言,而在大学学习的过程中,他越来越坚信使用得越是频繁的语言被现代生活腐蚀得越严重,越难窥看语言的本源,他还相信语言是道德审判的工具,他时常回想起家庭教师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听见他和她道“您好”时露出的慌乱无助,近而怨恨的神色,他相信,如果他们只是互相对视,谁也不说话,无论他脸上挂着多虚伪的笑,多得意洋洋的表情,他都不会再见到那样复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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