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云屿看到面前的人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受伤的神情,她忍不住眼泪,别过头,断珠般的泪水将裙子上的印花染成更深的青绿。
她说,“沿瓷,这些事你并不知情,白任栩回学校之前你就请假出国去看国外的家人了,我听说你的nainai也在那个时候离世了……后来你的家人就来替你办了转学手续。所以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沉默几秒,陆沿瓷问,“照片是什么样的?”
骆云屿摇头,“我当时不在这边的校区,那些照片一开始是传到学校的论坛上,在……后没过多久,帖子就被全部删除了。公告栏的照片也在事发的那个晚上全部消失了。”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当年的事,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那一段时间的记忆。
深究于曾经已经发生的事是否具有意义,这个问题的答案总是消极的,但事实真相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对于那些挣扎过、无助过、被伤害过、刺痛过的人,这些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就像他为什么一定要回到江州,为什么纠结于被大脑主动选择忘却的记忆,因为他知道,时间抹不平伤痛,抚不平刻痕,它冲淡的是痂皮下血水的红色,而不是深烙在皮rou里的疤印本身。
陆沿瓷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与骆云屿道别,又是怎么提着没吃完的半份烧烤拌饭回到家的。半路上,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下起雨,黏腻的气息、四溅的泥水、衔接的鸣笛,这些东西将他的落魄打shi,又将他的沉重濯洗。
骆云屿的话并没有让他想起任何与之相关的事,但他胸腔下的某一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刺痛,一种如雨点侵袭般密密麻麻的刺穿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想不起来。
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还是会痛,为什么?
那些蚕食他的痛苦那样真实,从那个做了八年的噩梦开始,万缕细丝在他的身体里无孔不入,将看不清的锋利碎片编织起来,一遍遍扎进千疮百孔的血rou中。
在明知道那是不属于他的伤痛后,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像那顶悬于头颅之上的鲁伯特之泪一样融化,又被停滞不前的记忆残忍地定格。
回到家后,陆沿瓷换下shi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浇灌在皮肤上的那一刻,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得到了喘息,水流顺着脊背滑过完美的肌rou线条,再沿着紧致的大腿向下汇入地漏的缝隙,水消失在水中*,像一场不期而遇的死亡。
电话铃声焦急地响起,陆沿瓷裹了条浴巾从浴室出来,额前垂下的shi发上有几滴水落在手机屏幕上,好看的手指滑动接通。听筒里安静几秒,才传来黎扇有些疲惫的声音,“为什么回江州不跟我说一声?”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黎扇压着心底的怒意,试图用道理来跟电话里的人沟通,“理查德说过,强行恢复记忆只会让大脑受到更严重的损伤,你的头痛本来就很严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但我们之前是不是约定过,你要回去要提前与我商量?”
“妈。”
陆沿瓷停顿了很久,他的眼神在发丝的Yin影下晦暗不明,忽然问了一个与两人的对话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不是还在恨舅舅?”
提到黎竹,黎扇的怒意熄了火,她沉默下来,偌大的房子在此刻显得那么空旷。许久。她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我不恨他。”
陆沿瓷听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恨把他领上那条路的人。”
贝勒理发店里,周眠息与店主爷爷问过好,拿出钥匙打开地下入口的门,她背着一把贝斯,从蜿蜒的楼梯下去,来到与上面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摸着墙打开灯,几排钨丝灯泡同时亮起,发着昏暗又暧昧的光亮。主吧台里睡着一个人,周眠息拨动两下贝斯弦,那人朝半空中抬起手,嘴里嘟囔着,“seaky姐别闹,我再睡会儿……”
周眠息负手看着地上的人,“六点半了,刘大壮。”
男人立马弹起,“啊啊啊说了多少次叫我p-i-e——pie,不要叫我本名!”
pie抓了抓炸毛的刘海,他的额头上有一道疤,人长得却很乖巧,学生脸配上正太头,任谁来看都觉得那道疤是被人欺负划出来的,但其实是他把sao扰女生的流氓打到脑震荡住院,对方晕过去前拿刀砍的。
他腰酸背痛地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一眼周眠息,吸了吸鼻涕,傻愣愣地笑着,“seaky姐,你今天特别好看!”
周眠息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蛛网吊带,下半身配一条铆钉超短裤和棕绿牛仔腿套,脚底踩着白色漆皮皮鞋,原本规矩的短发扎了个侧辫,耳环是星芒十字,蓝色珠光唇钉在灯光下呈极光色。
那对绿色混血美瞳露出的眼神在听到pie的话后更冷漠了,“词记住了没?逃课几天了?刘大壮你挺行啊,辅导员电话都打我这来了。”
pie闻言双手合十举过头顶,“seaky姐,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哥,要是被他知道我就死定了!”
周眠息冷哼一声,pie看着人的脸色,试探着问道,“辅导员打过来你怎么说的呀,seaky姐你没露馅吧?”
周眠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开始给贝斯调弦,边调边说,“我说我是你后妈,在和你爸闹离婚,你爸不肯给我分资产,于是我来你们学校找你要钱,问你们辅导员知不知道你在哪。”
pie目瞪口呆,他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他妈生下他后就去世了,他爸欠了一屁股债,丢下他和他哥跑了,他从小和他哥哥相依为命。周眠息是清楚这些的,两人都是粗性子,所以周眠息这么说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呆呆地问,“然、然后呢?”
“然后他说了句他也不知道,就着急忙慌地把电话挂了。”
惊讶过后pie回味着,对这招心服口服,他坐在吧台前双手肘在椅背上,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他观察了一阵沙发上的人,说,“seaky姐,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周眠息头也不抬地说,“有吗?”
“有。”pie走到最里面的舞台上,给键盘插上电,八卦道,“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周眠息抬眼看他,挑眉,“想知道?”
pie睁着大大的狗狗眼,使劲点头,周眠息告诉他,“今晚你就知道了。”
“什么嘛!”被吊足胃口的pie还想再说什么,却在远远看到周眠息身后的客人后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他清清嗓子,开启往常的营业模式,“两位里面请,乐队演出七点开始,可以先坐下来看看要喝点什么酒水饮料……”
调试好贝斯,周眠息起身去吧台准备调酒的器具,手里冲洗着雪克杯,她想起了昨天在咖啡厅里的那场对话。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相貌出众,眉眼冷厉,线条清晰的下颌角将男人的俊容勾勒的有如水墨丹青,而眼神中的礼貌又冲淡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怎么也令人生不出厌烦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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