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滕炜琨的父亲在睡梦中去世了。

    六合会散了以后，青帮果然如滕炜琨所说，再无利用价值。孙贽被以经济犯罪的名目全省通缉，不得不灰头土脸地离开市。

    孙贽在市市郊有一套房子，之前一直放在他办过的一个假身份名下没有动过，就是为的有这么一天早作打算。

    暂定下来以后，早上七点，孙贽起床去集市买早饭，有时候是一斤油条，有时候是包子油饼，回来的时候顺路带一杯刚煮好的豆浆，热腾腾地吃下去，听邻桌的人为了家长里短的事聒噪地吵个没完。

    偶尔他也会拿出点钱做点买卖，小打小闹，不用掏枪的那种买卖。

    孙贽在市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跳出来竟然这么容易，而他现在已经像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

    孙贽离开市的半年后，市副局带着一批干部在基层慰问巡查时，遭遇了一起黑社会暴力袭警事件。据周围民众反应，听到外面有枪响，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除去死了两个警察外没有其他人伤亡，而凶手至今仍未落网。这样的事也仅仅当地新闻中出现了一瞬，很快就换成了晚间档热播剧，再也无法引起人们的关注。

    孙贽听说了这事，先联系上了王刚，又连夜买了张机票，从市赶回市了。

    白念冰在那天早晨说的话意思很明显，滕炜琨放不下仇恨，白念冰不会劝他放弃，但他永远都会陪着他。

    他们两个人为了报仇，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孙贽感觉不值得。

    这是白念冰自己的选择，孙贽只是遗憾没能看他最后一眼。

    飞机快要降落时，孙贽向外望去。一片茫茫黑夜之中，机翼掠过的地方浮现出灯火辉煌的城市全貌。孙贽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凌晨一点，每盏灯下仍有为了活着拼命挣扎的一群人，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孙贽在市混了这么些年，还算有些人脉。即使这次回来不便张扬，办点私事只要低调些还是方便的。几经辗转，终于将那两人的尸体找到了。

    王刚也是听发现尸体的人说的，是在市市内景观河下游快出省的地方，岸上找到的。两具尸体没穿衣服，烂的几乎不成样子，尤其是脸全都毁了。外伤遍布全身，内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拷打过的痕迹。由于尸僵形成多时，两个人被捞上来的时候紧紧抱在一起，扯都扯不开。时间紧迫，王刚只能一起拉去烧了。装进这盒骨灰里面时，再也不分你我。

    孙贽听完故事，也刚好抽完一支烟。从卡里划了50万给王刚找了两块靠在一起的墓地，把他们两个葬下了。

    这才算是个圆满的同生共死。

    就算在孙贽看来，他们两个在一起有多么不好，多么不合适，也不过是他一个局外人无用的臆想罢了。

    他在别人的故事里把自己当角儿，等到最后大戏结了尾，落了幕，散了场，他仍然是个那个坐在台下的看客，他看尽了别人的悲欢，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滕炜琨和白念冰都对他说过谢谢，孙贽觉得好笑，他有什么可谢的呢？当然，大多数担当剧情推动作用的邪恶反派配角永远都不会理解并祝福主角们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总是不识趣地试图在当中掺一脚。孙贽愿意沉默地接受这个结果，远走他乡，再也不跳出来碍他们的眼，已经算是识趣的了。

    孙贽曾以为他和白念冰是站在一段路的两端相向而行的两个人，无论道路有多迂回，最终总是能走到一起。可当他跨过千重艰难，万般险阻，终于得以与他相遇时，却发现他身边早已有了那个与他一同出发，陪他一路走来的人。他们情比金坚，眼中只有彼此的样子，孙贽经过他们身边，甚至都不会得到一点注意。

    孙贽不信天不信命，什么都只信自己打拼，唯有白念冰的感情他不敢争取。

    他六亲不和，兄弟不睦，父母不仁，从来没有得到过爱，也理所当然地不知道该如何爱别人。

    但他确信自己是爱着白念冰的。

    他有多恨白念冰，也就以同等的分量，强烈地爱着他。

    即使知道了结果，他还是会选择走上那条路。他会在某个地方停留，这样就可以看着白念冰远远向他走来。只是在他挽着别人的手路过时，孙贽会尽可能地侧过身体，低着头，留出足够通过的空隙。然后那两个人就可以并排着，与他的人生擦肩而过。

    这就是孙贽爱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