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纽约倾盆大雨。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莫洛从舷窗外望见了远方暗沉的乌云,一层叠着一层,重重压向波澜频起的海面,晃得他头晕目眩。窗外丝线一般的雨点倾斜着刮上玻璃,随着渡轮的行进愈来愈大,愈来愈密集,仿佛一片厚重的幕帘,遮去前路。
他与贴身男仆狼狈地入住酒店后,雷克斯·布鲁尔的管家登门拜访。
“日安,兰登勋爵。非常抱歉告诉你这个消息:少爷两天前回了布鲁尔家族在新泽西州的果园。因您那时已登船在海上,无法告知,请原谅。”
“当然。可以请你把果园的地址给我吗?”
莫洛在心里哀叹。
他们在酒店歇息一天,隔天一早赶往纽约州隔壁的新泽西州,好在今日雨停了。火车拖着长长的白烟呜咽。到站后贴身男仆叫了架马车,乡间的路上一片泥泞,下午的太阳病恹恹的,shi闷的空气蒸腾着青草与泥土里的气味,挑战鼻子忍耐的底线。
果园的主人是雷克斯的远亲,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之后,女主人蹙着眉尖,交握着双手,神情愧疚。
“非常抱歉,雷克斯昨天启程去弗吉尼亚州的棉花种植园了。我听管家说您要来,劝他稍等一天,他不听,执意先行一步。”
“没关系。”
莫洛疲惫地保持应有的礼仪,感谢他们邀他住下的好意,计划明日接着上路。可等他们风尘仆仆地赶至棉花种植园后,布鲁尔老爷的姑母遗憾地告诉他:
“雷克斯去南卡罗莱纳州的种植园了。那个贪玩的小混蛋,我劝他就算是个美国人也不能这么无礼,知道有人来找他还偏偏不肯在椅子上老实坐着。非常抱歉,请一定在此留宿,让我们弥补他的过错。”
莫洛终于明白自己被当成了一只找食吃的麻雀,循着谷粒一步步走向预先准备好的草笼,还未饱腹就要先面临被捕捉的黑暗。
南卡罗莱纳州的种植园就是那个让一切开始的地方,让一切的甜美腐化成恐怖的地方,也即将成为莫洛决定要将一切结束的地方。
他想起那个几乎有整个世界那么大的鸟笼,罩在外面猩红的帘子,金银线交织绣成的花纹,底端荡着金黄的螺旋状流苏,从内部看不见的外面悬挂着银河一样灿烂的各色珠宝,每次被人掀起都会铃叮作响,清脆地碰撞上坚硬的铁杆——即使是这恐怖剧开幕曲一样的遮羞布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射进那个玻璃房的阳光每日毒辣无比,让高贵的低贱的都无所遁形,更使他意识到自己是头牲畜,而那个善解人意的少爷是个魔鬼。
莫洛深吸一口气。
“那就叨扰府上了。”
隔日,他再度启程,踏上前往地狱的独木桥。
然而命运似乎在跟他开玩笑。
“非常抱歉,少爷昨日还在这里,但今天一大早他就坐上了去加利福尼亚州的火车。”
在门口接待他的是老管家,一脸倨傲的神色,而他的主人,布鲁尔老爷更是不屑于与曾经的仆人会面,清晨起来就挎着猎枪出去打猎了。
“加利福尼亚?他为什么要去那里?”
莫洛想不通。按那个热衷猎食的狮子王的想法,最好的折磨他的场所无疑是这里,可为什么弃之不顾?
“布鲁尔老爷新近在那里购置了一座酒庄。少爷说想过去看看,毕竟是才被宣称为美国新领土的共和国。谁能阻止他去见识淘金热呢?”
管家瞧了眼怀表。
“我恐怕老爷不特别待见您,兰登勋爵。请允许我带您去镇上的旅馆,已经为您订好了最好的房间。”
“以及,我很好奇。”
管家走了两步,回身询问:
“您还画画吗?”
莫洛脚步一顿。
“不。我不画了。”
“非常好。老爷担心您因此会荒废人生,可不是谁一觉醒来就能收到百万身家的英国公爵遗书。他希望您能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合理投资您的资产。”
莫洛跟在他身后。
“比如这个种植园,或是加利福尼亚的新酒庄?我听说那里阳光明媚,西风盛行,与地中海气候相似,非常适宜种植葡萄与酿酒。”
“当然。绿蒂酒庄。想必雷克斯少爷也会感谢您的好意。”
兰登勋爵的眉毛一动不动。
“请容许我考虑一下。”
,
11.
待莫洛横跨整个美国,抵达加利福尼亚的纳帕谷时,已是入夏时节。
若是为了捉一只鸟,这面包屑未免撒得太长了些,长到莫洛在旅途中好几次都想举手投降,再不为了自己的一时意气而折腾得灰头土脸,活像条流浪狗。
一下火车,一个车夫模样的人就迎上来询问他是否是莫洛·兰登勋爵,来自lun敦。莫洛点头应是,那人便分担了贴身男仆推着的行李,领他去马车旁,帮他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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