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川淇澳竹,春风两岸武陵桃。螺髻青浓,楼外晚山千仞;鸭头绿腻,溪中春水半篙。”
竹木结构的小房里,午后阳光细碎的铺洒在孩子们的桌面上。
身材修长,面容清俊的教书先生手持书卷,朗朗念道:“晴对雨,地对天,天地对山川,山川对草木,赤壁对青田。”
接着,便是孩子们稚嫩的跟读声。
屋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槐的粗枝上,一个面相粗犷却不失英武的男人扶干而坐,向私塾里望去,微微出神。
这男人正是穆洪。
自那日孟荣承诺要帮他接经脉后,他便开始有意识的给自己休息的时间,练武练得累了,便停下来歇息一天,干些别的,有时会去远山打猎,有时则会如今日这般,悄然来村里的私塾偷偷看孟荣教书,一看便是数个时辰,直至夕阳西下,孟荣放下书叫孩子们回家。
“先生!”
透过半开的竹窗,穆洪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叫住了走到他身边的孟荣,指着书卷上似是问了些什么,孟荣则弯下腰去,耐心的替他解答。
穆洪不禁有些黯然自己失了武功,这样近的距离,以前一定是能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的,孟荣也许是在用那沉稳的嗓音念一首诗,也许是在责怪孩童的粗心大意,也许则是在教他如何对仗押韵……穆洪怔怔看着男人在竹窗半遮半掩下那俊朗的侧颜,原本因听到孟荣读书声而弯起的嘴角,渐渐垂了下去。
他以前从未想过,孟荣卸甲归田后,竟真会去做个教书先生。西戎人虽与大越语言相通,却是北荒游牧民族的后代,天生习惯漂泊游荡,识字、读书都是父辈母辈口耳相传,没有大越的国子监,也少有私塾。西戎人最擅长的是打仗,他们尚武,谁武艺高强、杀的人多,谁就可以得权去挡将军。所以西戎的将军也个个都如他一样,是草野间的武者,大字不识,却挥的动百斤重的刀斧。
可孟荣不一样。他听说过一些孟荣的身世,知他出身于京城的武将世家,是老将军唯一独子,自幼便颇得父母宠爱;知他总角曾为太子伴读,从小受太师教诲,饱读圣贤之书;也知他幼学之年便可以学那祖父用棋子排兵布阵,一解天下兵马格局,是显贵,亦是才子。自己曾不知多少次,在军营里弥漫着血腥的夜晚里,暗自嫉妒孟荣这样,一出生便被捧上高位,偏偏又不失才绝天赋的人。
然而那样有显赫身世的人,最后竟会沦落到这里,甘愿只做个教书育人的夫子么。
且,竟还愿意收留自己,和自己一伍。
不知过了多久,注意到傍晚的霞光慢慢融进了天色,穆洪心下一惊,跳下了槐树,匆匆离去。再不走,孟荣就该发现了。
“这几日教了你们如何作韵写对,明日十五,歇息一天,在家试作一首绝句,后天带回来。没写的打十下手心。”
孟荣给学生们讲完最后一联诗,就布置了作业,耳边响起了一众学子含着哀怨的回应。孟荣置若罔闻,用戒尺敲了敲手心,学生们果然噤声,乖乖的一个个上前道了“先生再见”,逃也似的奔出了竹屋。
孟荣好笑的摇摇头,一边点头回应离去的学生,一边用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槐树,那枝丫上空空如也,想来人已经走了。
穆洪以为自己没有察觉到么,孟荣无奈又好笑的叹了口气,其实打十几天前穆洪第一次来看他,他就注意到了。起先调用内力,听树上人的呼吸不像有武功之人,便以为是谁家小孩贪玩爬那么高的树,索性也没有管,后来回家,见穆洪的衣衫上沾了颗“槐米”,才发觉树上人是他。
啧。上次见他在家除了练武就是发呆,实在无聊,便把家里的余钱交给他,让他得闲时去城里转转,听听戏说看看比武,却没想到被人生气的把钱扔了回来。
“我不喜那些东西!让我去听还不如看你教书!”
没想到竟真的来看了,而且还间断着来了这么多天,也不知学到了些什么没有。
只是每次都这般藏在树上,总归不舒服,穆洪若是想学大越的文字,也并非不可,自己教他便是了。
丝毫未觉出穆洪来这里只是为了单纯的看自己,孟荣在学生都散净后挑了个位置坐下,拿了支朱笔在后天要教的文章上做起了圈画。自那日他发现男人偷窥后,便刻意把回家的时间往后延了些,在私塾里备会儿课再走,为的是给匆忙回去的人留足休息的时间。
沙场多年,他的心思于人情上并不细腻,可生活里多出个穆洪后,却不知已经过了多少个弯弯绕绕。
当暮色与天空完全合为一体时,孟荣推开了自己家的院门,却意外的没有如往日般看见在院里练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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