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她清澈得,像一抹月光。
我以为那一面不过是月光般的偶然,不想一个月后,她又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脸上却没有了天真可人的笑意,身上耀眼的红衣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外界女人千篇一律的军绿色上衣和灰色裤子。
她见了我,怏怏不乐,说道:“这里的人都一个样,我穿了红衣服,他们以为我是逃婚的新嫁娘,要逮我回去;这里的人还吃上不饭,我用豆沙饼跟一个女孩子换了衣服,她吃得可急了,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她就被噎死了。”
这回我没赶她,而是坐在她对面,说道:“现在在闹饥荒,我们东北还算好的,摸条鱼、打个猎,总不会饿死。”
“真没想到这里是这样,”她清澈的眼睛沾染上惆怅,“和我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我犹豫道:“回家去吧。”
她可能不是人,生得这么漂亮,没准是一只小花妖?不然为什么有一身涉世未深的灵动?
她垂下鸦羽似的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临走前,我把桌子上的糖酥饼包好给她;她接过来,然后低下头翻她的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只光润的玉佩,上面栩栩如生地绘着一条龙。
她递给我,说:“你拿好了,这本来就该是你的,你一半,我一半;你要是有大事,我这块儿就会发热,我就会来帮你。”
她真的是个小妖怪呀!
我收下了她的玉佩,她就真的没再我的房间里出现了。
饥荒过后,人民休养生息;刚刚恢复元气,一场历时十年的浩劫以摧枯拉朽之势降临到佛祖的头上。
寺里一时人人自危,在最初的几年里,慈恩寺作为大寺院,被打砸过多次,僧人也时有受伤;随着“破四旧”的口号渐渐高昂,寺庙被戴着红袖标的年轻人打砸抢烧;1974年,这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位真正成熟的男人,我和师父为了护住寺里最大、历史最悠久的一尊佛像,不顾棍棒加身,以身相护。
他们在我们周围堆满了柴,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呛得睁不开眼,突然师父一掌把我打了出去,他的声音瞬间如倾倒的古树般雄浑苍老:“得乐,快跑——你快跑——”
我滚了满身泥,没头苍蝇似的,和肥肥一起,一股脑儿扎进了山林子里。
得乐,得乐,佛家说,离苦得乐,我一直身在乐事,不知苦,所以亦不曾离苦。不曾离苦,如何得乐?,,
我浑浑噩噩地想着,在山林里打转儿;我迷路了,又口干舌燥,幸而山间有一条小溪,我喝了两口,又洗了把脸,抬眼一看,远远有一抹红向我跑来。
小妖怪换回了红衣服,在绿林掩映下,像一朵摇曳的海棠花,跑的两步仿佛在跳舞,我拿袖子擦干了脸,起身叫她:“你怎么——”
她晃晃玉佩,笑嘻嘻道:“当然是这个告诉我的,我可是偷偷跑出来找你呢。”
我扶着额头,上下打量她:她没丝毫变化,还是那般稚嫩的面容,我已经三十三了,她却还是十二三。领出去,人家大概会以为她是我女儿。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娇憨道:“好嘛,原来我长大了是这副模样呀,这么好看,被人瞧见了惦记上,可怎么办呀!”
我哭笑不得地说:“是呀,小妖怪,我也好奇,你怎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你是我哥哥呀!”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是你哥哥?”
她赌气道:“你就是我哥哥,你就是我哥哥!”
“好吧好吧,脱了僧袍,我就是你哥哥,”一朵小海棠妖,可爱得让我忍不住宠她,“但穿上僧袍,我可就不能和俗世有任何牵扯了。”
说着,我脱下烧得乌黑缺角的僧袍,只着里衣,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如师父摸我。
师父
我的脸色灰暗下来:偌大的慈恩寺没了,我的师兄师侄们也流离失散了。
我陪着这只叫“安乐”的小妖怪在山里呆了两天,但我不能一直荒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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