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卿病愈,我却旧疾重发,肺像个勤劳的风箱,呼哧呼哧制造噪音。到了夜里,更是咳个不停,只有喝药润着,却不见好转。
于是初五这天,我和刘国卿打算去上香。我们上香一直是在太清宫,这次揣了心思,拐去了慈恩寺。
慈恩寺的香客只多不少,还有朱门人家来作法事祈福的。老主持却选在这时候闭关,刘国卿不得见,只好凭缘分去碰,可入眼的都是些大和尚,哪有小光头的影儿?
蹉跎半日,眼见着午饭敲钟,香客可以留饭,与师父们共用素斋。大过年的,我们可没有想不开,好东西都没吃够,谁会去吃素?只好惆怅地又在慈恩寺里转了一圈,方死了心,出了寺门。
刘国卿宽慰道:“一路看到的,多是做粗活的僧人,既然其中没有安喜,想来他过得不错。”
我说道:“他才几岁,立起来还没个笤帚高,大概过两年再大一些,就能瞧见了吧。”
刘国卿道:“也不知主持师父赐了他什么法号,只怕过几年,他面目一长开,我们又不知道法号,会不小心错过去。”
我停住脚步,看到不远处有个馄饨摊,便拉着刘国卿过去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馄饨和一枚卤蛋。自从知道他有胃病之后,一日三餐食谱用量,我记得比他都清楚,因而控制得好,这几日都没有再犯。刘国卿直说原来不甚在意,不想疼起来真要人命,也就乖乖听候张罗,我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说怎么吃就怎么吃。
馄饨顺溜,吃下去胃舒服,摊主又是个干净整洁的小妇人,手脚麻利,我们刚坐下,便上齐全了吃食。我颇为受用,拿了勺子,边吃边道:“说起来,安喜总归是过继给了邹绳祖,我们只能算叔叔。之前邹绳祖打算去美国,又向我问起过安喜,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带着安喜一块儿走。”
刘国卿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如同嚼蜡,半晌问道:“那他现在还打算走吗?”
我也食不知味,握紧了勺把,忡忡道:“他是一定得走的。”
美国呀,那不一定是个好地方,却是个最适合从头开始的地方。
刘国卿道:“你不是约了邹老板出来喝茶,我和你一块儿去。”
初八之前,酒楼茶肆都不营业,只为了讨个“发”的彩头,掌柜会相应地出台一系列的限时优惠以招徕顾客,大街上又有杂耍把式,小孩儿最喜欢;还可在冰面上尽情疯闹,打雪仗、放鞭炮、抽冰嘎、滑冰车,比除夕夜吃饺子都开心。
其中,顶数小河沿最热闹。我们约在小河沿的凝香社,打定主意好好乐呵乐呵。毕竟这一年,过得太难了。
二楼雅座临窗,楼下是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个喷火的汉子,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全神贯注得火星子直往眼睛里钻,手里的糖葫芦要掉了都不知道。我看着直乐,叫来刘国卿一起看,说道:“依诚小时候也这样,你说小孩儿咋就一门心思呢?”
刘国卿慢慢喝着茶,回道:“小时候才懂心无旁骛,长大了事情繁杂,反而没了从前的哞劲儿。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北平的天桥底下,一溜达,不知不觉一天就没了,但感觉一天咋那么长,现在一眨眼就一年,感觉时间过得太快,到底是心境不同了。”
我笑道:“可不是,一想想,我都要四十了!吓不吓人。”
正闲聊着,邹绳祖挑了帘子,带进来一身寒气,我禁不住咳嗽道:“外面忒冷!快进来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刘国卿把他的手炉子塞过来,盯着我重戴上手捂子,方罢休。邹绳祖皱眉道:“我记着这两年你肺好点儿了,怎么今年又重了许多?”
我说道:“这玩意儿不能除根儿,烦得很,哪个大夫都说不能冻着,最好去四季皆夏的地方将养。诶,我可是喜欢冬天,白花花的,看着心里就痛快,这心里一痛快,咳不咳嗽也就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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